近现代· 顾随
皓月光同水泄,银河澹与天长。
眼前非复旧林塘。
千陂荷叶露,四野藕花香。
恍惚春宵幻梦,依稀翠羽明珰。
见骑青鸟上穹苍。
长眉山样碧,跣足白于霜。
不为登高心眼放。
为惜苍茫,景物无人赏。
立尽黄昏灯未上,苍茫展转成惆怅。
一霎眼前光乍亮。
远市长街,都是愁模样。
欲不想时能不想,休南望了还南望。
说愁绝,更愁绝。
愁绝天边月。
十五始团圆,十六还成缺。
野旷树声悲,楼高灯影澈。
若问此时情,一片新黄叶。
天压楼低,夜侵日短。
今年入九情怀懒。
试吹玉笛倚梅花,长空黯黯飘珠霰。
弄烛羞明,味茶嫌淡。
一杯浊酒教谁劝。
梦回赋得小词成,可怜门掩深深院。
万事都输白发,千秋不改红尘。
相思两地漫平分。
半生浑似梦,一念不饶人。
眉月可怜细细,眼波依旧粼粼。
心花开落已缤纷。
隔墙桃与李,各作一番春。
回首生哀。
凭分襟意绪,卧病形骸。
依依花落尽,点点缀苍苔。
多少事,没安排。
便地角天涯。
记那时,残阳冉冉,正下楼台。
清眠梦见君来。
似阳春乍暖,照进空斋。
嫣然才一笑,蓦地万花开。
春甚处,费疑猜。
敢尽在双腮。
梦又醒,窗前漠漠,只见尘埃。
我爱天边初二月。
比着初三,弄影还清绝。
一缕柔痕君莫说,眉弯纤细颜苍白。
休盼成圆休恨缺。
依样清光,圆缺无分别。
上见一天星历历,下看一个飘零客。
更深一盏灯如豆,菸味浓于酒。
青烟才起忽消沉。
便觉相思飞去,不堪寻。
晓来寻觅相思去。
却见丹枫树。
雨淋红叶好凄凉。
难道相思真个,恁收场。
凉雨声中草树,夕阳影里楼台。
此时怀抱向谁开。
屠龙中底用,说鬼要奇才。
多谢凋零红叶,殷勤铺遍苍苔。
杖藜着意自徘徊。
南归双燕子,明岁可重来。
无赖渐成颓废,衔杯且自从容。
霜枫犹似日前红。
争知林下叶,不怨夜来风。
病酒重重新恨,布袍看看深冬。
石阑干畔与谁同。
天边无伴月,海上一孤鸿。
又是寒冬矣。
也颇思、村醪取暖,市楼买醉。
踽踽行来举头见,一队明驼迤逦。
爱他有、些儿画意。
曲项高峰肉蹄软,想来从、大漠风沙里。
一步步,几千里。
厖然卧息长街内。
又木然、似眠似醒,非悲非喜。
偶一摇头铎铃响,声落虚空无际。
有谁识、此君心理。
万里长城曾见否,问凋零、破败今馀几。
驼不语,蹶然起。
岁岁悲秋人渐老。
越没心情,越是多烦恼。
旧日酒边开口笑,而今醉后伤残照。
竟日雨声浑未了。
丝丝点点,入耳成单调。
为是黄昏灯上早,蓦然又觉斜阳好。
顾随(1897—1960),本名顾宝随,字羡季,笔名苦水,别号驼庵,河北清河县人。中国韵文、散文作家,理论批评家,美学鉴赏家,讲授艺术家,禅学家,书法家,文化学术研著专家。顾随的学生、红学泰斗周汝昌曾这样评价他:“一位正直的诗人,而同时又是一位深邃的学者,一位极出色的大师级的哲人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