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魏晋

  大人先生盖老人也,不知姓字。陈天地之始,言神农黄帝之事,昭然也;莫知其生年之数。尝居苏门之山,故世或谓之闲。养性延寿,与自然齐光。其视尧、舜之所事,若手中耳。以万里为一步,以千岁为一朝。行不赴而居不处,求乎大道而无所寓。先生以应变顺和,天地为家,运去势颓,魁然独存。自以为能足与造化推移,故默探道德,不与世同。自好者非之,无识者怪之,不知其变化神微也。而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务也。先生以为中区之在天下,曾不若蝇蚊之著帷,故终不以为事,而极意乎异方奇域,游览观乐非世所见,徘徊无所终极。遗其书於苏门之山而去。天下莫知其所如往也。

  或遗大人先生书,曰:“天下之贵,莫贵於君子。服有常色,貌有常则,言有常度,行有常式。立则磬折,拱若抱鼓。动静有节,趋步商羽,进退周旋,咸有规矩。心若怀冰,战战栗栗。束身修行,日慎一日。择地而行,唯恐遗失。颂周、孔之遗训,叹唐、虞之道德,唯法是修,为礼是克。手执珪璧,足履绳墨,行欲为目 前检,言欲为无穷则。少称乡闾,长闻邦国,上欲图三公,下不失九州牧。故挟金玉,垂文组,享尊位,取茅土。扬声名於后世,齐功德於往古。奉事君上,牧养百姓。退营私家,育长妻子。卜吉宅,虑乃亿祉。远祸近福,永坚固己。此诚士君子之高致,古今不易之美行也,今先生乃披发而居巨海之中,与若君子者远,吾恐世之叹先生而非之也。行为世所笑,身无自由达,则可谓耻辱矣。身处困苦之地,而行为世俗之所笑,吾为先生不取也。”

  於是大人先生乃逌然而叹,假云霓而应之曰:“若之云尚何通哉!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散聚,不常其形。天地制域於内,而浮明开达於外。天地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吾将为汝言之。

  “往者天尝在下,地尝在上,反覆颠倒,未之安固。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天因地动,山陷川起,云散震坏,六合失理,汝又焉得择地而行,趋步商羽?往者群气争存,万物死虑,支体不从,身为泥土,根拔枝殊,咸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抱鼓?李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而世绝,进求利而丧身,营爵赏而家灭,汝又焉得挟金玉万亿,祗奉君上,而全妻子乎?

  “且汝独不见夫虱之处於褌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褌裆,自以为得绳墨也。饥则啮人,自以为无穷食也。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死於褌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处区内,亦何异夫虱之处褌中乎?悲夫!而乃自以为远祸近福,坚无穷也。亦观夫阳乌游於尘外,而鹪鹩戏于蓬艾,小大固不相及,汝又何以为若君子闻於余乎?

  “且近者,夏丧於商,周播之刘,耿薄为墟,丰、镐成丘。至人未一顾,而世代相酬。厥居未定,他人已有。汝之茅土,谁将与久?是以至人不处而居,不修而治,日月为正,阴阳为期,岂吝情乎世,系累於一时,乘东云,驾西风,与阴守雌,据阳为雄。志得欲从,物莫之穷。又何不能自达而畏夫世笑哉?

  “昔者天地开辟,万物并生。大者恬其性,细者静其形。阴藏其气,阳发其精,害无所避,利无所争。放之不失,收之不盈;亡不为夭,存不为寿。福无所得,祸无所咎;各从其命,以度相守。明者不以智胜,暗者不以愚败,弱者不以迫畏,强者不以力尽。盖无君而庶物定,无臣而万事理,保身修性,不违其纪。惟兹若然,故能长久。今汝造音以乱声,作色以诡形,外易其貌,内隐其情。怀欲以求多,诈伪以要名;君立而虐兴,臣设而贼生。坐制礼法,束缚下民。欺愚诳拙,藏智自神。强者睽视而凌暴,弱者憔悴而事人。假廉而成贪,内险而外仁,罪至不悔过,幸遇则自矜。驰此以奏除,故循滞而不振。

  “夫无贵则贱者不怨,无富则贫者不争,各足於身而无所求也。恩泽无所归,则死败无所仇。奇声不作,则耳不易听;淫色不显,则目不改视。耳目不相易改,则无以乱其神矣。此先世之所至止也。今汝尊贤以相高,竞能以相尚,争势以相君,宠贵以相加,趋天下以趣之,此所以上下相残也。竭天地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穷之欲,此非所以养百姓也。於是惧民之知其然,故重赏以喜之,严刑以威之。财匮而赏不供,刑尽而罚不行,乃始有亡国、戮君、溃败之祸。此非汝君子之为乎?汝君子之礼法,诚天下残贼、乱危、死亡之术耳!而乃目以为美行不易之道,不亦过乎!

  “今吾乃飘颻於天地之外,与造化为友,朝飧汤谷,夕饮西海,将变化迁易,与道周始。此之於万物,岂不厚哉!故不通於自然者,不足以言道;暗於昭昭者不足与达明,子之谓也。”

  先生既申若言,天下之喜奇者异之,慷忾者高之。其不知其体,不见其情,猜耳其道,虚伪之名。莫识其真,弗达其情,虽异而高之,与向之非怪者,蔑如也。至人者,不知乃贵,不见乃神。神贵之道存乎内,而万物运於天外矣。故天下终而不知其用也。

  逌乎有宋,扶摇之野。有隐士焉,见之而喜,自以为均志同行也。曰:“善哉!吾得之见而舒愤也。上古质朴纯厚之道已废,而末枝遗华并兴。豺虎贪虐,群物无辜,以害为利,殒性亡驱。吾不忍见也,故去而处兹。人不可与为俦,不若与木石为邻。安期逃乎蓬山,用李潜乎丹水,鲍焦立以枯槁,莱维去而逌死。亦由兹夫!吾将抗志显高,遂终於斯。禽生而兽死,埋形而遗骨,不复返余之生乎!夫志均者相求,好合者齐颜,与夫子同之。”

  於是,先生乃舒虹霓以蕃尘,倾雪盖以蔽明,倚瑶厢而徘徊,总众辔而安行,顾而谓之曰:“泰初真人,唯大之根。专气一志,万物以存。退不见后,进不睹先,发西北而造制,启东南以为门。微道德以久娱,跨天地而处尊。夫然成吾体也。是以不避物而处,所赌则宁;不以物为累,所逌则成。彷徉是以舒其意,浮腾足以逞其情。故至人无宅,天地为客;至人无主,天地为所;至人无事,天地为故。无是非之别,无善恶之异。故天下被其泽,而万物所以炽也。若夫恶彼而好我,自是而非人,忿激以争求,贵志而贱身,伊禽生而兽死,尚何显而获荣?悲夫!子之用心也!薄安利以忘生,要求名以丧体,诚与彼其无诡,何枯槁而逌死?子之所好,何足言哉?吾将去子矣。”乃扬眉而荡目,振袖而抚裳,令缓辔而纵策,遂风起而云翔。彼人者瞻之而垂泣,自痛其志;衣草木之皮,伏於岩石之下,惧不终夕而死。

  先生过神宫而息,漱吾泉而行,回乎逌而游览焉,见薪於阜者,叹曰:“汝将焉以是终乎哉?”

  薪者曰:“是终我乎?不以是终我乎?且圣人无怀,何其哀?盛衰变化,常不於兹?藏器於身,伏以俟时,孙刖足以擒庞,雎折胁而乃休,百里困而相嬴,牙既老而弼周。既颠倒而更来兮,固先穷而后收。秦破六国,兼并其地,夷灭诸侯,南面称帝。姱盛色,崇靡丽。凿南山以为阙,表东海以为门,门万室而不绝,图无穷而永存。美宫室而盛帷帟,击钟鼓而扬其章。广苑囿而深池沼,兴渭北而建咸阳。骊木曾未及成林,而荆棘已丛乎阿房。时代存而迭处,故先得而后亡。山东之徒虏,遂起而王天下。由此视之,穷达讵可知耶?且圣人以道德为心,不以富贵为志;以无为用,不以人物为事。尊显不加重,贫贱不自轻,失不自以为辱,得不自以为荣。木根挺而枝远,叶繁茂而华零。无穷之死,犹一朝之生。身之多少,又何足营?”

  因叹曰而歌曰:“日没不周方,月出丹渊中。阳精蔽不见,阴光大为雄。亭亭在须臾,厌厌将复东。离合云雾兮,往来如飘风。富贵俛仰间,贫贱何必终?留侯起亡虏,威武赫夷荒。召平封东陵,一旦为布衣。枝叶托根柢,死生同盛衰。得志从命生,失势与时颓。寒暑代征迈,变化更相推。祸福无常主,何忧身无归?推兹由斯理,负薪又何哀?”

  先生闻之,笑曰:“虽不及大,庶免小也。”乃歌曰:“天地解兮六合开,星辰霄兮日月颓,我腾而上将何怀?衣弗袭而服美,佩弗饰而自章,上下徘徊兮谁识吾常?”遂去而遐浮,肆云轝,兴气盖,徜徉回翔兮漭漾之外。建长星以为旗兮,击雷霆之康盖。开不周而出车兮,出九野之夷泰。坐中州而一顾兮,望崇山而回迈。端余节而飞旃兮,纵心虑乎荒裔,释前者而弗修兮,驰蒙间而远逌。弃世务之众为兮,何细事之足赖?虚形体而轻举兮,精微妙而神丰。命夷羿使宽日兮,召忻来使缓风。攀扶桑之长枝兮,登扶摇之隆崇。跃潜飘之冥昧兮。洗光曜之昭明。遗衣裳而弗服兮,服云气而遂行。朝造驾乎汤谷兮,夕息马乎长泉。时崦嵫而易气兮,挥若华以照冥。左朱阳以举麾兮,右玄阴以建旗,变容饰而改度,遂腾窃以修征。

  阴阳更而代迈,四时奔而相逌,惟仙化之倏忽兮,心不乐乎久留。惊风奋而遗乐兮,虽云起而忘忧,忽电消而神逌兮,历寥廓而遐游。佩日月以舒光兮,登徜徉而上浮,压前进於彼逌道兮,将步足乎虚州。扫紫宫而陈席兮,坐帝室而忽会酬。萃众音而奏乐兮,声惊渺而悠悠。五帝舞而再属兮,六神歌而代周。乐啾啾肃肃,洞心达神,超遥茫茫,心往而忘返,虑大而志矜。

  “粤大人微而弗复兮,扬云气而上陈。召大幽之玉女兮,接上王之美人。体云气之逌畅兮,服太清之淑贞。合欢情而微授兮,先艳溢其若神。华兹烨以俱发兮,采色焕其并振。倾玄麾而垂鬓兮,曜红颜而自新。时暧靆而将逝兮,风飘颻而振衣。云气解而雾离兮,霭奔散而永归。心惝惘而遥思兮,眇回目而弗晞。

  “扬清风以为旟兮,翼旋轸而反衍。腾炎阳而出疆兮,命祝融而使遣。驱玄冥以摄坚兮,蓐收秉而先戈。勾芒奉毂,浮惊朝霞,寥廓茫茫而靡都兮,邈无俦而独立。倚瑶厢而一顾兮,哀下土之憔悴。分是非以为行兮,又何足与比类?霓旌飘兮云旗蔼,乐游兮出天外。”

  大人先生披发飞鬓,衣方离之衣,绕绂阳之带。含奇芝,嚼甘华,吸浮雾,餐霄霞,兴朝云,颺春风。奋乎太极之东,游乎昆仑之西,遗辔颓策,流盼乎唐、虞之都。惘然而思,怅尔若忘,慨然而叹曰:

  “呜呼!时不若岁,岁不若天,天不若道,道不若神。神者,自然之根也。彼勾勾者自以为贵夫世矣,而恶知夫世之贱乎兹哉?故与世争贵,贵不足尊;与世争富,富不足先。必超世而绝群,遗俗而独往,登乎太始之前,览乎忽漠之初,虑周流於无外,志浩荡而自舒,飘颻於四运,翻翱翔乎八隅。欲从而彷佛,洸漾而靡拘,细行不足以为毁,圣贤不足以为誉。变化移易,与神明扶。廓无外以为宅,周宇宙以为庐,强八维而处安,据制物以永居。夫如是,则可谓富贵矣。是故不与尧、舜齐德,不与汤、武并功,王、许不足以为匹,杨、丘岂能与比纵?天地且不能越其寿,广成子曾何足与并容?激八风以扬声,蹑元吉之高踪,被九天以开除兮,来云气以驭飞龙,专上下以制统兮,殊古今而靡同。夫世之名利,胡足以累之哉?故提齐而踧楚,掣赵而蹈秦,不满一朝而天下无人,东西南北莫之与邻。悲夫!子之修饰,以余观之,将焉存乎於兹?”

  先生乃去之,纷泱莽,轨汤洋,流衍溢,历度重渊,跨青天,顾而逌览焉。则有逍遥以永年,无存忽合,散而上臻。霍分离荡,漾漾洋洋,飙涌云浮,达於摇光。直驰骛乎太初之中,而休息乎无为之宫。太初何如?无后无先。莫究其极,谁识其根。邈渺绵绵,乃反覆乎大道之所存。莫畅其究,谁晓其根。辟九灵而求索,曾何足以自隆?登其万天而通观,浴太始之和风。漂逍遥以远游,遵大路之无穷。遣太乙而弗使,陵天地而径行。超蒙鸿而远迹,左荡莽而无涯,右幽悠而无方,上遥听而无声,下修视而无章。施无有而宅神,永太清乎敖翔。

  崔魏高山勃玄云,朔风横厉白雪纷,积水若陵寒伤人。阴阳失位日月颓,地坼石裂林木摧,火冷阳凝寒伤怀。阳和微弱隆阴竭,海冻不流绵絮折,呼吸不通寒伤裂。气并代动变如神,寒倡热随害伤人。熙与真人怀太清,精神专一用意平,寒暑勿伤莫不惊,忧患靡由素气宁。浮雾凌天恣所经,往来微妙路无倾,好乐非世又何争。人且皆死我独生。

  真人游,驾八龙,曜日月,载云旗。徘徊逌,乐所之。真人游,太阶夷,原始辟,天地开。雨蒙蒙、风浑浑。登黄山,出栖迟。江河清,洛无埃,云气消,真人来,惟乐哉!时世易,好乐颓,真人去,与天回。反未央,延年寿,独敖世。望我□,何时反?超漫漫,路日远。

  先生从此去矣,天下莫知其所终极。盖陵天地而与浮明遨游无始终,自然之至真也。鸲鹆不逾济,貉不度汶,世之常人,亦由此矣。曾不通区域,又况四海之表、天地之外哉!若先生者,以天地为卵耳。如小物细人欲论其长短,议其是非,岂不哀也哉!

译文及注释

译文
  大人先生大概是位老者,没人知道他的姓名。他述说天地的起源,谈论神农、黄帝的往事,条理清晰明了;没有人知道他的年龄。他曾经居住在苏门山,所以世人有的称他为 “闲”先生。他保养身心、延长寿命,与自然一同焕发光彩。在他看来,尧、舜所做的事,就像手里的东西一样轻易平常。他把万里路程当作一步,把千年时光当作一个早晨。出行不刻意趋赴,停留不固定一处,追求大道而不寄托于任何地方。先生顺应变化、合乎自然和谐,以天地为家;当时代运衰败、势力颓落时,他仍独立不群地存在。他自认为能够与自然变化一同推移,所以默默探索道德的真谛,不与世俗同流合污。自以为是的人指责他,没有见识的人责怪他,却不懂得他变化的神奇微妙。但先生并不因世人的指责与怪异眼光而改变自己的追求。先生认为中原在天下之中,竟不如苍蝇蚊子附着在帷幕上那样微不足道,所以始终不把世俗事务放在心上,而是尽心于异域奇境的游览,他游览观赏的乐趣是世人看不到的,他在天地间徘徊,没有终点。他把自己的著作留在苏门山后离去,天下没有人知道他去往了何处。

  有人给大人先生寄来一封信,说:“天下最可贵的,没有比君子更可贵的了。君子的服饰有固定的颜色,容貌有一定的标准,言语常规的尺度,行为有不变的范式。站立时像磬一样弯腰致敬,拱手时如同抱着鼓般端正。举止动静有节度,走路的步伐像乐曲的节拍般协调,进退应酬,都有规矩遵循。内心像揣着冰块一样谨慎,总是恐惧小心。约束自身、修养德行,一天比一天谨慎。选择合适的地方行走,唯恐有疏忽失礼之处。称颂周公、孔子的遗训,赞叹唐尧、虞舜的道德,只遵循礼法实践躬行,用礼制约束自己。手里捧着珪璧等礼器,行为像踩着绳墨般合乎规范,行动想成为当世的榜样,言语想成为后代的准则。年轻时在家乡受称赞,长大后在全国有声名,向上想谋取三公之位,向下至少也能当个九州牧。所以怀揣金玉珍宝,佩带花纹绶带,享受尊贵的职位,接受封侯的茅土。让声名在后世传扬,使功德与古代圣贤看齐。侍奉君主,管理养育百姓;退朝后经营自家产业,养活妻子儿女。通过占卜选择吉祥的住宅,考虑的是世代不绝的福禄。远离灾祸、接近福运,永远巩固自身地位。这实在是士君子的高尚情趣,是古今不变的美好行为。如今先生却披散着头发居住在尘世之外,与这样的君子疏远,我担心世人会感叹先生的行为并非议你。行为被世人耻笑,又无法让自己进荐于君上,这可称得上是耻辱了。身处困苦之地,行为还被世俗嘲笑,我认为先生不该采取这样的做法。”

  于是大人先生悠然长叹,凭借云霓回应道:“你说的这些话又有什么道理呢!所谓‘大人’,是与自然同体、和天地共生的,在世间逍遥自在,与大道一同成就,时而变化、时而离散、时而聚合,没有固定的形态。天地在内在范围中划定区域,而光明开阔的境界在外部展现。天地的永恒,本就不是世俗之人所能企及的。我来为你说说这些道理。

  “从前天空曾经在下方,大地曾经在上方,天地反复颠倒,没有安稳固定的时候。这种情况下,哪里能不失去常规模式而保持不变呢?天因大地震动而摇晃,山岳陷落、河谷突起,云彩消散、雷霆毁坏万物,天地四方失去秩序,你又怎么能‘选择地方行走’‘步伐如乐曲节拍’呢?从前万物气息相争求存,所有生物都忧虑死亡,肢体无法自主,身体化为泥土,树根被拔起、枝叶脱离主干,全都失去了原来的居所,你又怎么能‘约束自身修养德行’‘像磬一样弯腰、像抱鼓一样拱手’呢?李牧立下大功却被处死,伯宗忠诚正直却断了后代;追求利益而丧身,营求爵位封赏而家族覆灭,你又怎么能‘怀揣万亿金玉’‘恭敬侍奉君主’而‘保全妻子儿女’呢?”

  “况且你难道没见过虱子住在裤子里吗?它们逃进深缝中,躲藏在破败的棉絮里,自认为这是风水吉利的住宅。行走不敢离开缝隙边缘,活动不敢走出裤裆,自认为符合行为规范。饿了就咬人的身体,自认为有吃不尽的食物。然而当南方酷热如流火,烤焦城邑、熔化都市时,一群虱子死在裤子里却无法逃出。你们君子住在中原地区,又和虱子住在裤子里有什么不同呢?可悲啊!却还自认为远离灾祸、接近福运,能永远稳固。再看看那太阳在尘世之外运行,而鹪鹩在蓬草艾草间嬉戏,大小本来就不相及,你又凭什么认为你们这些君子能被我听闻呢?

  “况且近代以来,夏朝被商朝灭亡,周朝天下转移到刘邦的汉朝;商朝旧都耿和薄变成废墟,周朝旧都丰和镐成了土丘。道德最高的人未曾看一眼,而世代相传交替为主人。他们的居所还没安定,别人已经占有。你们的封侯爵位,谁能和你长久拥有呢?因此道德最高的人不固定居住却有安身之处,不刻意修养却能治理世事,以日月为万物的主体,以阴阳变化计算时间。难道会留恋世俗,被一时的事物束缚吗?乘着东云,驾着西风,在阴柔时坚守雌静,在阳刚时占据雄强。志向实现、欲望顺遂,万物都不能困厄他。又怎么会不能自我通达而害怕世人嘲笑呢?”

  “从前天地开辟,万物一同生长。大的事物安于自身本性,小的事物静守自身形态。阴收纳元气,阳发散精华,不躲避危害,不争夺利益。任其发展不会失去本性,刻意收取也不会满溢;消亡不算夭折,存在不算长寿。得不到福运无需庆幸,遭遇灾祸无需归咎;各自顺从天命,坚守自然法度。聪明的人不凭智慧取胜,愚钝的人不因愚笨失败,弱小的人不被逼迫吓倒,强大的人不凭力量耗尽自己。大概是没有君主而万物安定,没有臣子而万事有序,保全自身、修养本性,不违背自然纲纪。正因如此,才能长久存在。如今你们制造虚假声音扰乱正声,故作姿态改变本真形貌,外表改变容貌,内心隐藏真情。心怀欲望追求更多利益,用欺诈虚伪求取名誉;君主确立后暴虐兴起,臣子设置后残害产生。凭空制定礼法,束缚下层百姓。欺骗愚笨的人,隐瞒智慧自显神异。强者侧目而视欺凌弱小,弱者憔悴不堪侍奉他人。假借廉洁之名行贪婪之实,内心阴险却外表仁爱,罪行临头不知悔改,侥幸得势便自夸自傲。推行这些来谋求晋升,所以因循停滞而无法振作。

  “没有尊贵就不会有卑贱者的怨恨,没有富裕就不会有贫穷者的争夺,人人自身满足而没有额外追求。恩泽没有特定的赠送对象,那么死亡败落也不会有仇恨。不制作奇异的声音,耳朵就不会改变听觉习惯;不显露过度的美色,眼睛就不会改变视觉常态。耳目不改变习惯常态,就没有什么能扰乱人的精神了。这是前代达到的最高境界。如今你们尊崇贤能以抬高自己,竞争才能以显示优越,争夺权势以统治他人,凭借宠贵相互施加压力,驱使天下人趋附这些,这就是上下相互残害的原因。耗尽天地万物的精华,来供奉声色无穷的欲望,这不是养育百姓的方法。于是害怕百姓明白这一点,就用重赏让他们欢喜,用严刑使他们畏惧。财富匮乏而赏赐无法供给,刑罚用尽而惩罚难以施行,才开始出现亡国、杀君、溃败的灾祸。这难道不是你们君子的所作所为吗?你们君子的礼法,实在是天下残害、动乱、危亡、死亡的手段啊!却还把它看作不变的美好行为和正道,不也是错误的吗!

  “如今我在天地之外飘荡,与自然结为朋友,早晨在汤谷用餐,傍晚在西海饮水,将随着变化迁移,与大道循环往复。这对于万物来说,难道不是深厚的恩泽吗!所以不通晓自然规律的人,不足以谈论大道;对明显的道理愚昧无知的人,不足以和他阐发光明的真理,说的就是你啊。”

  先生陈述了这样的话之后,天下喜欢新奇的人觉得他奇异,激昂慷慨的人推崇他。但他们不了解他的本质,看不见他的真情,只是凭猜测揣度他的道,赋予他虚伪的名声。没人认识他的本真,没人通晓他的真情,即便觉得他奇异、推崇他,和从前非议、责怪他的人相比,也同样微不足道。至人啊,不被知晓才显尊贵,不被看见才显神异。神异尊贵的道存在于内心,而万物在天地之外运行。所以天下人终究不明白他的用处。

  在宋国的广阔原野,狂风扬起之处,有一位隐士,见到先生后十分欢喜,自认为和先生志向一致、行为相同。他说:“好啊!我见到您,终于能抒发愤懑了。上古质朴纯厚的大道已经废弃,而细枝末节和虚浮的华饰一同兴起。残暴的人贪婪肆虐,万物无辜受害,把危害当作利益,以致毁灭性命、丧失身躯。我不忍心看见这些,所以离开尘世居住在这里。人与人不能做同伴,不如和草木山石为邻。安期生逃到蓬山,用李隐居在丹水,鲍焦站着枯槁而死,莱维离去后安然离世。也是因为这样啊!我要高举志向显示高洁,就在这里终此一生。像禽兽一样生死,埋葬形体留下骸骨,不再留恋我的生命了!志向相同的人相互寻求,喜好相合的人表情一致,我和先生您是一样的。”

  于是,先生舒展虹霓隔开尘埃,倾斜雪白的车盖遮蔽阳光,倚着华美的厢房徘徊,握住缰绳安稳前行,回头对隐士说:“天地初始的真人,是大道的根本。专注元气、凝聚意志,万物因此存在。后退看不见末尾,前进望不见开端,从西北出发创造万物,打开东南作为门户。凭借道德长久安乐,跨越天地居于尊位。这样才成就了我的形体。因此不躲避外物而居处,所到之处就安宁;不被外物拖累,所到之处就成功。遨游能舒展心意,腾跃能放纵情感。所以至人没有固定居所,以天地为客舍;至人没有主宰,以天地为居所;至人没有事务,以天地为依托。没有是非的区别,没有善恶的差异。所以天下蒙受他的恩泽,万物因此兴旺。至于厌恶他人而偏爱自己,肯定自己而否定别人,愤怒激动地争夺追求,看重志向而轻视自身,像禽兽一样生死,又怎能显达获得荣耀?可悲啊!你的用心!轻视利益而忘记生命,追求名声而丧失身体,若真和那些隐士没有不同,又为何要枯槁而死、安然离世?你所喜好的,有什么值得说的呢?我要离开你了。” 说完便扬眉放眼,振起衣袖整理衣裳,让人放松缰绳放开马鞭,于是风起云涌般飘翔而去。那隐士望着他流下眼泪,为自己的志向悲痛;穿着草木的皮,伏在岩石下,害怕活不过当晚。

  先生经过神庙时休息,用泉水漱口后前行,悠然徘徊游览,看见在土山砍柴的人,叹息道:“你将要这样终此一生吗?”

  砍柴人说:“这样终此一生,或是不这样终此一生,又有什么不同呢?况且圣人没有固定的志向,您又为何如此哀叹?盛衰变化,不常在这里发生吗?将才能藏在身上,潜伏等待时机:孙膑被砍断脚却能擒获庞涓,范雎被打断肋骨后才得以施展抱负,百里奚困厄后辅佐秦穆公,姜子牙年老后才辅佐周朝。世事颠倒后又重新来过,本来就是先困顿后收获。秦国攻破六国,兼并他们的土地,消灭诸侯,向南称帝。崇尚美色,推崇奢华。开凿南山当作宫阙,以东海为门户,建造的宫室连绵不绝,图谋无穷无尽的永存。美化宫殿、陈设华丽的帐幕,敲击钟鼓、张扬乐章。扩建苑囿、深挖池沼,在渭水北岸兴建咸阳。骊山的树木还没长成森林,荆棘就已经从阿房宫丛生。时代在存续中交替更迭,所以先得势后灭亡。崤山以东的刑徒奴隶,最终起兵称王天下。由此看来,困厄与显达怎可预知呢?况且圣人以道德为本心,不把富贵当作志向;以无为为用,不把人事当作要务。地位尊贵不显也不加重德行,身处贫贱也不看轻自己,失意不认为是耻辱,得意不认为是荣耀。树根挺拔而枝条深远,树叶繁茂而花朵凋零。无穷尽的死亡,如同一个早晨的诞生。自身寿命的长短,又有什么值得追求的呢?”

  于是砍柴人叹息着歌唱道:“太阳沉入不周山旁,月亮从丹渊中升起。太阳的光芒被遮蔽看不见,月亮的清辉大为显耀。明亮的月光停留片刻,微弱地又将向东运行。在云雾中聚散离合啊,往来像狂风一样迅疾。富贵在俯仰之间就会变化,贫贱又怎会终生不变?留侯张良从逃亡的罪奴崛起,威武声威震动蛮夷荒远之地。召平曾被封为东陵侯,一朝之间沦为平民。枝叶依托根柢生长,生死与盛衰同步。得志时顺应天命而生,失势时随时代而衰落。寒暑交替运行,变化相互推移。祸福没有固定的主宰,何必担忧自身没有归宿?从这个道理推演,砍柴又有什么可悲哀的呢?”

  先生听了,笑着说:“这番话虽然不及大道,大致能免除小的过失了。” 于是歌唱道:“天地分开啊四方开阔,星辰归向云霄啊日月沉落,我腾身而上又有什么牵挂?不穿衣裳却服饰华美,不修饰佩饰却自然光彩照人,在天地间徘徊啊谁能懂得我的法则?” 于是离去飘游远方,驾着云车,扬起气盖,在广阔无边之外徜徉盘旋。以长星为旗帜啊,以雷霆为车盖。打开不周山驾车而出啊,驰骋在平坦通畅的九州原野。坐在中原大地回头眺望啊,望着高山转身前行。端正我的旄节扬起旌旗啊,放纵思绪飞向荒远之地,放下从前的事不再经营啊,在蒙昧之间驰骋远远漫游。抛弃世间繁多的事务啊,细微的琐事有什么值得依赖?让形体虚空而轻轻飞升啊,精神微妙而神采丰盈。命令夷羿放宽日照啊,召唤忻来舒缓风势。攀着扶桑的长枝啊,登上高高的旋风之巅。跃入幽暗渺茫的境界啊,洗去光明的照耀。留下衣裳不再穿着啊,身披云气继续前行。早晨驾车到汤谷啊,傍晚在长泉饮马。当夕阳沉入崦嵫山变换气息啊,挥举若木之花照亮幽冥。左手举着太阳之旗啊,右手立起月亮之旗,改变容貌服饰和风度,于是悄悄飞腾继续远行。

  阴阳交替运行,四季奔忙流转,仙术变化如此迅速啊,心中不乐于长久停留。惊风兴起忘却欢乐啊,云雾升起忘却忧愁,忽然像闪电消散而精神悠然啊,游历广阔天地远方遨游。佩带日月散发光辉啊,登高徜徉向上飘浮,在那悠然的大道上超越前行啊,将涉足虚空之州。清扫紫宫铺陈坐席啊,坐在天帝居室忽然聚会宴饮。汇集众音演奏乐曲啊,声音悠远渺茫。五帝起舞接连不断啊,六神歌唱交替循环。乐声啾啾肃肃,触动心灵通达神明,高远茫茫,心向往之而流连忘返,思虑宏大而志向昂扬。

  “唉,大人隐微而不再显现啊,扬起云气向上升腾。召来深宫中的玉女啊,迎接上古帝王的美人。身体与云气一同悠然舒畅啊,身着天空般纯洁的服饰。和谐欢爱悄然传情啊,先已光彩四溢如神降临。华美光彩一同迸发啊,色彩鲜明一同振起。倾斜玄色旌旗而垂下发鬓啊,红颜照耀焕然一新。时光昏暗将要逝去啊,风吹动衣裳飘飘扬扬。云气消散雾气分离啊,霭气奔散永远归去。心中怅惘而悠远思念啊,极目回望而目光不晞。

  “扬起清风当作旗帜啊,驾着回车回旋舒展。腾越烈日走出疆域啊,命令祝融代为遣使。驱使玄冥收敛寒气啊,蓐收手持戈矛先行。勾芒捧着车毂,在朝霞中飘飞惊奔,天空辽阔茫茫没有尽头啊,高远无匹独自屹立。倚着华美的厢房回头眺望啊,哀叹人间大地的憔悴。以是非分野作为行为准则啊,又有什么值得与之同类比较?霓虹旌旗飘扬啊云旗朦胧,欣然遨游啊飞出天外。”

  大人先生披散头发、鬓发飞扬,穿着纷乱的衣裳,系着阳刚的带子。含着奇芝,嚼着甘华,吸饮浮雾,餐食朝霞,兴起朝云,扬起春风。在太极之东奋然起身,在昆仑之西遨游,放下缰绳、丢弃马鞭,流转目光眺望唐尧、虞舜的都城。迷茫地思索,怅然若失,感慨地叹息道:

  “唉!时辰不如年岁长久,年岁不如天道永恒,天道不如大道根本,大道不如自然神灵。神灵,是自然的根源啊。那些拘于礼法的人自以为在世间尊贵,却怎知世间在自然神灵面前如此卑贱呢?所以与世俗争尊贵,尊贵不值得尊崇;与世俗争财富,财富不值得争先。必须超越世俗、脱离群体,抛弃凡俗、独自前行,登上天地初始之前的时代,游览自然混沌之初的境界,思绪周游于无边之外,志向浩荡而舒展,在四季中飘荡,在八方翱翔。想要追随却隐约难辨,在广阔中不受拘束,小节不足以诋毁,圣贤不足以赞誉。变化迁移,与神明相伴。以无边无际为居所,以整个宇宙为房屋,凭依八方维绳安稳居处,依托驾驭万物永久存留。像这样,才可称得上富贵啊。因此不与尧、舜齐德,不与商汤、周武王并功,王倪、许由不足以作同伴,杨朱、墨翟怎能与之并列?天地尚且不能超越他的寿命,广成子又怎能与之并存?激荡八风扬起声威,踏着大吉的高妙踪迹,披开九天开辟道路啊,招来云气驾驭飞龙,专掌天地控制统治啊,与古今都不同。世间的名利,怎么足以拖累他呢?所以手提齐国、脚踏楚国,牵制赵国、践踏秦国,不到一个早晨天下便无人能及,东西南北没有谁能与他为邻。可悲啊!你的那些修饰,在我看来,将在何处存留呢?”

  先生于是离去,在广阔天地间驰骋,路径浩荡,水流漫溢,历经深渊,跨越青天,回头悠然眺望。只见逍遥自在以享永年,无形无迹却忽然聚合,分散而向上达到高远之境。涣散飘荡,浩浩荡荡,暴风涌起、云雾飘浮,抵达摇光星。径直奔驰在太初混沌之中,在无为之宫休息。太初是什么样子?没有先后。无法探究它的尽头,谁能知晓它的根源。渺远连绵,反复归于大道存在之处。无法畅晓它的究竟,谁能明白它的根源。开辟九灵之境寻求探索,又怎能凭此自高?登上万重天遍观四方,沐浴太始的和风。飘飘荡荡远游,遵循无穷无尽的大道。遣退太乙神不驱使,凌驾天地径直前行。超越混沌远走他方,左边是浩荡无涯的旷野,右边是幽深无尽的远方,向上远听没有声音,向下细看没有章法。以无有为居所安顿精神,永远在太清之中遨游。

  高大的山岳涌起浓黑的乌云,北风猛烈呼啸,白雪纷纷扬扬,积水冻结如小山般寒冷伤人。阴阳错乱,日月无光;大地开裂,岩石崩裂,林木被摧毁;火焰冰冷,阳气凝滞,严寒让人满怀悲伤。阳气微弱,盛阴衰竭,大海冻结不流,绵絮都被冻断,呼吸不畅,严寒冻裂肢体。节气交替运行变化如神,寒来热往,危害伤人。与真人一同怀持自然大道,精神专一,心意平和,寒暑不能伤害,无不安宁;没有忧患滋生,本真之气宁静。浮雾漫过天空,任随心意游历,往来微妙,道路从无倾危;喜爱的乐趣非世俗所有,又有什么可争夺的?世人都将死去,唯有我独自长存。

  真人出游,驾着八条神龙,日月照耀,载着云旗。悠然徘徊,乐在其所到之处。真人出游,太阶星平坦,原野开辟,天地开阔。细雨蒙蒙,长风浩浩。登上黄山,自在游息。江河清澈,洛水无埃,云气消散,真人到来,何等快乐!时代变迁,世俗乐趣衰败,真人离去,随天道轮回。返回无边之境,延年益寿,独自傲视世俗。望着我的踪迹,何时返回?前路漫漫,一天天遥远。

  先生从此离去,天下没人知道他的终点。他凌驾天地之间,与光明一同遨游没有终始,这是自然最本真的状态。鸲鹆不会飞过济水,貉不会越过汶水,世间的常人,也像这样受限于地域。连区域都不能通达,又何况四海之外、天地之外呢!像先生这样的人,把天地当作蛋壳一般广阔无垠。如果小人物、浅见之人想要议论他的长短、评判他的是非,难道不是很悲哀吗!

注释
大人先生:《无上真人内传》中“大人先生”很明确是指老子:尹喜曰,敢问大人先生姓字。老子曰:“吾姓字眇眇,从劫去劫,非可悉说,故前后不可能以姓字具示间矣。”
陈:述说。
神农:传说中的上古帝王,农业和医药的发明者,号称神农氏。他用木制作耒、耜,教人从事农业生产,又尝百草,发现药材,教人病。
黄帝:传说中中原各族的共同祖先,姬姓,号轩辕氏、有熊氏。相传他打败炎帝,击杀蚩尤,被拥戴为各部落联盟首领。传说有许多发明,如养蚕、舟车、文字、音律、医学、算数等,都创始于黄帝时期。
昭然:明显的样子。
数:岁数。
苏门之山:苏门山,在今河南辉县。《晋书·阮籍传》载:“籍尝于苏门山遇孙登,与商略终古及栖神导气之术,登皆不应,籍因长啸而退。至半岭,闻有声若鸾凤之音,响乎岩谷,乃登之啸也。遂归,著《大人先生传》。”
世或谓之:世人或称他为苏门先生。
闲:清静淡泊。
养性:保养身体。
尧舜:传说中的古帝王,他们都是贤君。
赴:趋,快步而行。
处:留,固定。
寓:居,意谓寄托。
和:《广韵》:“不坚不柔也。”
运:时运。
颓:颓败。
魁然:独立不群的样子。
造化:自然。
神微:神奇微妙。
务:追求。
中区:犹言中国。
着:附在。
如:往。
或:有人。
遗:给予。
书:信。
贵:可贵之意。
君子:这里指虚伪的礼法之士。
服:穿着服饰。
常色:一定的颜色。按照古代礼制,衣服的颜色随贵贱、吉凶而定。《礼记·曲礼》:“为人子者,父母存,冠衣不纯素。孤子当家,冠衣不纯采。……童子不衣裘裳。”
貌:容颜,这里指面部表情。
则:标准,规定。
战战栗栗:恐惧小心的样子。
束身:约束自己。
修行:修养德行。
择地而行:形容谨慎之至。
遗失:指疏忽失礼。
诵:背诵。
周孔:指周公、孔子,他们都是制礼作乐的圣人。
叹:赞叹。
唐虞:指唐尧、虞舜,他们都是上古传说中的圣明之君。
法:指礼法。
修:实践躬行。
克:约束。《论语·颜渊》:“子曰:‘克己复礼为仁。’”
珪璧:古代王侯朝聘祭祀用的玉器。
足履绳墨:指笔直地走路,比喻行为合乎规范。绳墨,正曲直的工具。
目 前:当世。
检:法式,榜样。
无穷:指后代。
则:准则。
少称乡闾:少时为家乡地方所称誉。乡闾,乡邑闾里。
闻:有名于。
邦国:国家。
图:图谋,谋取。
三公:各时代三公所指不同,周代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西汉以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为三公,东汉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这里泛指朝廷的最高官职。
九州牧:古代分中国为九州,牧是一州之长。此指地方政权的最高长官。
金玉:指珍宝。
垂:佩带。
文组:有花纹的丝织绶带。
取茅土:指封为诸侯。茅土,指封侯。古代天子封五色土为社,分封诸侯时,取其土,裹以白茅授之。
齐:看齐,等同。
往古:古时圣贤。
牧养:管理养育。
退:告退。
营:经营。
育长:养活。
妻子:指妻子儿女。
卜吉而宅:通过占卜求吉宅而居。
虑乃亿祉:考虑的是世代不绝的福禄。虑,考虑。亿,时间久远。祉,福禄。
诚:确实。
高致:高尚的情趣。
易:改变。
美行:美好的行为。
被发:披发。
巨海:大海。居于巨海是指游离尘世。
非:非议。
行为世所笑:行为被世人所耻笑。
无由自达:无法使自己进荐于君上。
不取:不可采取。
逌然:悠然自得的样子。
山陷川起:山岳陷落,河谷突起。
震:雷。
六合:指天地四方。
失理:失去条理,没有秩序。
往者:从前。
群气:指万物。
死虑:忧虑死亡。
支体:肢体。
从:顺从。
枝殊:枝叶脱离根干。
李牧:战国时赵国名将,曾屡建战功,封为武安君,后因秦国贿赂赵王宠臣郭开诬其谋反而被杀。
伯宗:春秋时晋国大夫,忠而好直谏,终为权臣所害。
世绝:绝了后代。
进:仕进,做官。
营:营谋。
爵赏:爵位封赏。
祗奉:敬奉。
全:保全。
褌:裤子。
匿夫坏絮:躲藏在破败的棉絮之中。坏絮,破败的棉絮。
吉宅:风水吉利的住宅。
啮:咬。
无穷食:享用不尽的食物。
炎丘:指南方的炎热之地。
火流:如流火般酷热。
焦邑灭都:烤焦城邑,熔化都市。
阳乌:太阳,古代传说日中有三足乌,故名。
鹪鹩:小鸟名,身体很小,尾短,喜欢居于灌木丛中,巧于筑巢,觅食昆虫。
蓬:蓬草。
芰:浮菱。
周播之刘:周朝天下为刘邦汉朝所取代。播,迁,转移。
耿、薄:商朝旧都。
丰、镐:周朝旧都。
至人:指道德修养达到最高境界的人。
世代相酬:意思是相传作主人。酬,劝酒。
厥:其。
正:主体。
期:时间。
庶物:各种事物。
要名:求取名誉。
坐:因此。
循滞:因循停滞。
归:同“馈”,赠送。
趣:同“趋”。
汤谷:即?谷,古代传说日出之处。
西海:传说中西方日落处。
昭昭:明白,清楚。
达明:阐发明白
向:以前。
蔑如:不足道。
扶摇:一种强旋风。
均志:一致的志向。
殒性:毁灭性命。
俦:同辈,伴侣。
安期:仙人名,亦称“安期生”或“安其生”。
鲍焦:周代处士,守节不仕。
莱维:其事不详。
抗志:高举其志。
齐颜:相同表情。
蕃:隔开。
瑶厢:华美的厢房。
泰初:道家指天地未分之前的混沌元气。后亦指天地形成前的时期。
造制:创造制作。
彷徉:周游,遨游。
浮腾:跳跃。
炽:兴旺。
忿激:愤怒激动。
神宫:神庙;神殿。
怀:怀抱,志向。
藏器:隐藏才能。
孙:孙膑,战国时齐国著名军事家。
刖足:断足。
庞:庞涓,战国时魏国战将。
睢(suī):战国魏人范睢。
休:美善:
百里:百里奚,虞国大夫。晋国灭虞,百里奚被当作陪嫁小臣送到了秦国,后逃到楚国养牛看马。秦穆公听说百里奚贤智,用五张黑羊皮赎回,授以国政,任其为相国。
牙:姜子牙。
夷灭:全部消灭。
阙:宫阙。
章:文采。这里指乐章。
营:经营,追求。
不周:古代传说中的山名,据说在昆仑山西北。
丹渊:传说中的水名。
阳精:太阳。
厌厌:微弱的样子。
留侯:张良,辅佐刘邦建立汉朝,封留侯。
夷荒:蛮夷荒远之地。
召平:邵平。曾被秦始皇封为邵东陵侯,秦亡,沦为平民,在长安城东种瓜为生,事见《史记?萧相国世家》。
负薪:背负柴草。谓从事樵采之事。
解:分开。
章:章采,光采。
常:法则。
遐浮:漂浮远游。
不周:风名。
夷泰:平坦通畅。
节:符节。此指乘车上的旄节。
旃(zhān):古代一种赤色曲柄的旗。
荒裔:荒远地域。
夷羿:指后羿。因居东夷,故称。相传羿为尧时善射者。尧时十日并出,猛兽为害,羿受尧命,上射十日,下射封?长蛇,为民除害。
忻来:神名。
扶桑:神话中的树木名。
造驾:造车前往。
崦嵫(Yānzī)山名,在甘肃省天水县西。古时常用来指日落的地方。
朱阳:太阳。
玄阴:月亮。
度:风度。
腾窃:悄悄飞腾起来。
倏(shū)忽:很快地。
紫宫:神话中天帝的居室。
五帝:传说中的五个古代帝王,通常指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
六神:六宗之神。
大幽:犹谓深宫。
太清:天空。
烨:光辉灿烂。
髦(máo):垂在前额的短发。
曜(yào):照耀,明亮。
旋轸:还车,回车。
祝融:神名。帝喾时的火官,后尊为火神,命曰祝融。亦为火或火灾的代称。
玄冥:神名。水神。
蓐收:古代传说中的西方神名,司秋。
勾芒:古代传说中主管树木的神。
寥廓:辽阔的天空。
方离:纷乱的样子。
绂(fú):系,栓。
策:马鞭。
勾勾者:指循规蹈矩,拘束于世俗礼法的庸人俗士。勾勾:屈曲拘束。
太始:古代指天地开辟、万物开始形成的时代。
忽漠:自然之道。
周流:周游。
四运:四时,四季。
从肆:放纵恣肆。
彷佛:同“仿佛”,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王、许:尧时的贤人王倪与隐士许由。
元吉:大吉;洪福。
制统:控制统治。
蹈:践踏,踩。
泱莽:同“泱漭”,广大的样子。
衍溢:水满溢。
霍分:涣散。
飙:暴风。
鹜:同“骛”。
太初:天地未分之前的混沌元气。亦作“大初”。
大始:指开始形成万物的混沌之气。
太乙:道家天神名。
蒙鸿:混沌的样子。
太清:天空。
玄云:黑云,浓云。
熙:和熙。
素气:白色雾气;迷茫的白光。
太阶:古星名,即三台。上台、中台、下台各二星,相比而斜上,如阶级然,故名。
栖迟:游息。
江河清:古人以“河清”为升平祥瑞的象征。
洛:洛阳。
敖世:傲视世俗。
汶:汶水。

赏析

  《大人先生传》是一篇赋体散文,中心思想是对老庄理论的宣扬,《大人先生传》中有“大人先生尝居苏门之山”之语,学界据此认为阮籍的“大人先生”是指苏门山隐士孙登孙登实有其人;也有人认为,大人先生的原型其实是阮籍自己,其中的“自好者非之,无识者怪之”其实是阮籍所处社会的真实写照。“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务也”则反映了阮籍不肯向司马氏妥协的态度;也有人认为《晋书》、《世说新语》等记载的孙登与苏门山之孙登非一人,或孙登本为一虚构的道家理想人物;也有认为是指“与道合一之老子”。如李丰楙认为,“大人先生即老子,且兼以自励也。”又说,“阮籍所云大人,盖指神话之老子,与道合一之老子。此间受当时老子观念之影响,故云’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但作者也承认阮籍所言至人、真人性格,源于《庄子》。并推测阮籍因“‘博览群书,尤好老庄’,自于老庄哲理体会亲切,复兼采老子神话观念而一之”。结合东汉末年老子神化的历史(如《老子变化经》等)和阮籍对《庄子》的发挥来看,阮籍的《大人先生传》中既有《老子》的影响,也有《庄子》的影响。

  《大人先生》既是因寻访孙登所作,大人先生即使不是指孙登,也应是以孙登为原型虚构出来的仙人。后人的叙述中,孙登这个人物被不断增加了一些神秘色彩,而这个带有一定神秘色彩的孙登也只是阮籍借以抒发其感悟的文学工具,与是否真实人物关系不大。正如《世说新语》刘孝标注引《魏氏春秋》云,阮籍“乃假苏门先生之论,以寄所怀”。如果结合阮籍《通老论》、《老子赞》来看,阮籍对这位托之以言事的“大人先生”的描写是深受老庄影响的。

  不论文中的大人先生到底所指何人,这个人物确实向读者展示了一个在现实中深受压抑的自我。在幻想中自由舒展的想象?阮籍正是想借这样一个人物将自己从黑暗的现实中解脱出来,故而以华丽的语言、铿锵有力的音调,展开一场缥缈的想象。在阮籍生活的时代。司马氏的暴政横行天下,政治黑暗残暴,一些有骨气的文人不肯与朝廷同流合污,只有消极避世。大部分人接受了老庄一脉的虚无主义思想,要么佯狂、纵酒,要么服药、清谈,于是玄学思想在魏晋时期占据了主导地位,阮籍也是其中的一员。

  开篇阮籍首先详细地描述了自己的想法和行为,然后为自己进行解释和辩护。阮籍对儒教中的“坐制礼法,束缚下民”展开了激烈的讽刺和批判,并将矛头直接指向当权者,指责司马氏“假廉而成贪。内险而一。”一他以永恒之道和变化无穷的世界为参照。指“礼法”只是短暂时问里的产物,丽对于从“礼法”中获得利益的君子,作者更是嗤之以鼻。他认为“礼法”只不过是封建社会贪婪的装饰,“竭天地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穷之欲”一句更是透彻有力地揭露了统治者统治的真相

  《大人先生传》中通过对自身处境的深刻思考,涉及一些相对深奥的人生问题:人虽然具有很高的自由追求,却义无法在现实中得到完全的自由j这一点一分矛盾,也促使人们对自身本性进行反省。文中的“大人先乍”反观人生,并探索了人的水恒本质。可以说是作者的精神化身。

  在黑暗的现实中,知音稀少的阮籍是孤独的他对司马氏权下的社会心怀不满,不肯向其低头,却只能将这种不吐不快的情绪蕴涵在晦涩的文里:阮籍的文字瑰丽绝世,他骄傲的头从不肯向司马氏低下,可他的悲哀和伤痛以及心中的块垒,只能“常借酒浇之”。

  《大人先生传》虽然篇幅很长。但实际上并不难理解。这需要读者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社会环境以及作者的内心状态二如果说文巾所描绘的“大人先生”正是阮籍自身的写照的话,那他算是幸福的,因为他笔下的“大人先生”最终是“从此去,天下莫知所终极”,这无疑是阮籍最好的结局。

  魏晋是散文进一步骈化的时代,阮籍的文章,也喜用铺排之笔,辞采富丽,又使用很多对偶句,并以单行散句交错其间,使之奇偶相生,整齐中见变化。此文音节整齐,基本用韵,时见对偶文句,铺排较多,实为赋体风格。

创作背景

  由于无力反抗司马氏的暴政,又不肯与朝廷同污并垢,阮籍只有消极避世,同时也接受了老庄一脉的虚无主义思想。这篇文章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创作的。

简析

  《大人先生传》是一篇散文。这篇文章对当时司马氏的统治,尤其是虚伪的礼法制度,作了激烈的斥责和辛辣的嘲讽,他认为“礼法”只不过是封建社会贪婪的装饰,透彻有力地揭露了统治者统治的真相。全文音节整齐,基本用韵,时见对偶文句,铺排较多,具有赋体风格;文中的“大人先生”反观人生,并探索了人的永恒本质,可以说是作者的精神化身。

作者简介
阮籍(210~263),三国魏诗人。字嗣宗。陈留(今属河南)尉氏人。竹林七贤之一,是建安七子之一阮瑀的儿子。曾任步兵校尉,世称阮步兵。崇奉老庄之学,政治上则采谨慎避祸的态度。阮籍是“正始之音”的代表,著有《咏怀》、《大人先生传》等。